出狱后，我成了首富然后成了凶手

一九八三年的夏天，热得能把柏油路面晒出一层晃眼的油浪。清河县这条主街上，空气里混杂着冰棍儿的甜腻、自行车铃的叮当响，还有百货公司喇叭里循环播放的李谷一那首《乡恋》——软绵绵的调子，听得几个路过的穿着的确良衬衫的年轻姑娘微微红了脸。

林卫国蹲在县百货公司的柜台边上，后脊梁的汗衫早已被汗水洇湿了一大片，紧紧贴在结实的肌肉上。他手里攥着一把半旧的木工凿，眼神专注得像是在雕花，额角滚下的汗珠都顾不上擦，“咔哒”一声轻响，柜台下面那块总是关不严实的木板，被他用巧劲一别，严丝合缝地复位了。

“嘿，神了！卫国，还是你有办法！”百货公司的王经理，一个肚子微微发福、梳着油光水滑分头的中年男人，用力拍了拍林卫国的肩膀，脸上堆满了笑，“这破玩意儿卡了半个月，进出货麻烦死了！你这手艺，真没得说！”

林卫国抬起头，露出一张被太阳晒成小麦色的脸，眉眼周正，眼神干净，带着点农村青年特有的腼腆实在。他笑了笑，露出一口白牙：“王经理，您客气了，就是个小毛病，楔子松了。”

他一边收拾着散落在地上的工具，把凿子、锤子一样样仔细地放回那个印着“先进生产者”的旧工具包里，一边下意识摸了摸别在口袋上的那支英雄牌钢笔——这是他去年在公社被评为劳模得的奖品，金贵得很。

“活儿干完了，工钱……”王经理说着，手就往兜里掏。

就在这时，林卫国眼角的余光瞥见柜台角落里，一抹不属于这粗犷环境的柔媚颜色。他弯腰，伸手一勾，一条叠得方方正整的女士手帕被捡了起来。白色的底子上，绣着几枝红艳艳的梅花，针脚细密，料子滑腻，一看就不是便宜货，还带着一股淡淡的、好闻的雪花膏香味儿。

“王经理，这是哪位顾客落下的吧？”林卫国捏着那块手帕，递了过去。

王经理凑过来一看，眼神几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，随即打了个哈哈：“哎哟，这玩意儿……估计是哪个女顾客丢的，先放柜台这儿吧，说不定人家会回来找。”他顺手把手帕接过去，塞在算盘下面，动作有点不自然的匆忙。然后掏出三张皱巴巴的一元纸币，塞到林卫国手里，“来，卫国，辛苦钱，拿着买包烟抽！”

三块钱！够买好几斤肉了。林卫国心里一喜，道了谢，仔细地把钱揣进裤兜深处。他正准备离开，一个清脆带着点嗔怪的女声在身后响起。

“林卫国！你猫这儿干啥呢，让我一顿好找！”

穿着碎花连衣裙的沈兰香像一阵清凉的风刮了进来，两条乌黑的麻花辫甩在肩后，额头上带着细密的汗珠，眼睛亮晶晶的。她是县中学沈老师的闺女，有文化，模样更是十里八乡都挑尖儿的。

林卫国一看见她，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些，还有点不好意思：“兰香，你咋来了？我刚给王经理修好柜台。”

沈兰香走近，很自然地掏出自己的手绢递给他：“擦擦汗，瞧你这一头汗。”她看了一眼旁边的王经理，礼貌地点点头，然后压低声音对林卫国说，“我爸托人弄到两张《少林寺》的电影票！晚上七点的，你去不去？”

《少林寺》！李连杰！现在全县的年轻人，谁不想看这个？林卫国心脏砰砰跳，激动得差点没跳起来，连忙点头：“去！肯定去！”

两人正说着，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插了进来。

“哟，这不是林大木匠嘛，活儿干完了？挣了多少钱啊？”

穿着花衬衫、喇叭裤，头发抹得锃亮的陈志刚晃了过来，他双手插在裤兜里，嘴里叼着根牙签，斜着眼睛看林卫国，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嫉妒和不爽。他爹和陈副局是亲兄弟，他在街上混着，整天游手好闲，却看不上林卫国这个靠手艺吃饭的农村人，尤其见不得沈兰香跟他走得近。

“志刚啊，”王经理似乎有点怵这个街溜子，陪着笑脸，“卫国手艺好，帮我解决了大麻烦。”

陈志刚没理王经理，目光在沈兰香脸上转了一圈，又落到林卫国身上，嗤笑一声：“修个破木头能挣几个子儿？够给兰香买瓶橘子汽水不？”他故意把“兰香”叫得亲热。

林卫国脸上的笑容淡了些，他把沈兰香往自己身后稍稍挡了挡，没接话。他不是怕事，是不想惹事，更不想在沈兰香面前跟人起冲突。

沈兰香却皱了皱秀气的眉头，毫不客气地回敬：“陈志刚，卫国靠本事吃饭，挣的钱干净。喝不喝汽水，关你什么事？”

陈志刚被噎了一下，脸色有点难看，哼了一声：“兰香，你跟这么个闷葫芦有啥好的？晚上哥请你去县文化馆跳舞，新放的迪斯科音乐，带劲儿！”

“没空！”沈兰香拉起林卫国的手，“卫国，我们走，电影快开场了。”

看着两人并肩离开的背影，陈志刚狠狠啐掉嘴里的牙签，眼神阴鸷。他刚才晃过来的时候，分明看见林卫国从柜台底下捡起个什么东西，王经理那反应也有点怪……不过他没看清是啥，只觉得是块花手帕。他撇撇嘴，心里骂了句：“穷酸货，走了狗屎运！”

林卫国被沈兰香拉着走出百货公司，傍晚的风吹过来，带着一丝凉爽。他握着姑娘温软的手，心里像灌了蜜一样甜，刚才陈志刚带来的那点不快，瞬间被抛到了九霄云外。他盘算着，等会儿要用刚挣的三块钱，给兰香买最贵的奶油冰棍，再买一包她爱吃的五香瓜子。

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，投在斑驳的墙面上，年轻的身影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。他们谁也不知道，命运的齿轮，已经从林卫国弯腰捡起那条梅花手帕的那一刻起，开始了无声而残酷的转动。百货公司柜台里的王经理，看着两人走远，又低头看了看算盘底下那方刺眼的梅花手帕，眉头紧紧皱了起来，心里莫名地一阵发慌。

这天，看起来和往常没什么不同。但清河县的天，说变就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