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年空等

1986年的夏天，鲁南乡下的太阳毒得能把泥土烤裂。

林强蹲在村头老槐树下，手里攥着半块啃剩的玉米饼，看着不远处田埂上扛着猪草的阿明，扯着嗓子喊：“王大明！

你娘又让你割猪草啊？”

阿明回过头，圆脸上沾着泥点，背上的竹筐晃悠悠的，里面的猪草冒得老高。

他把竹筐往地上一放，撒腿就往槐树这边跑，凉鞋踩在土路上，扬起一串灰尘：“可不嘛，割不完不准回家吃饭。

倒是你，又偷跑出来玩？”

林强把玉米饼往嘴里塞了塞，含糊不清地说：“我娘让我去镇上买酱油，路过这儿歇会儿。”

他说着，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用红纸包着的糖，是上次城里亲戚来给的，他藏了好几天。

“给你，就剩这一颗了。”

阿明眼睛一亮，伸手接过来，却没立刻拆开，而是小心翼翼地揣进了裤兜。

“先攒着，等晚上在谷场看电影的时候再吃。”

他蹲下来，和林强一起靠着槐树根，望着远处的稻田。

风一吹，稻浪翻涌，带着股青涩的香气。

“强子，你说城里啥样？”

阿明忽然问。

他爹王老实以前在县城的农机厂打零工，回来总说城里有高楼、有汽车，还有卖各种各样好吃的铺子。

林强想了想，摇头：“不知道，我也没去过。

不过我娘说，等我再大些，就让我去城里学手艺，总比在乡下种庄稼强。”

“那我跟你一起去！”

阿明立刻接话，眼睛里闪着光，“我爹说农机厂现在招学徒，等咱们十六七岁，就去报名。

到时候挣了钱，先买辆自行车，再买一大堆糖，天天吃！”

“行！”

林强拍了拍他的肩膀，“到时候咱们一起租房子住，一起上班，再攒钱开个修理铺，专门修农机，肯定能挣钱！”

两人你一言我一语，把未来的日子规划得热热闹闹。

老槐树上的蝉鸣聒噪，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，在他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

那时候的日子过得慢，夏天好像永远也过不完，他们以为，约定好的未来，就像眼前的稻田，只要等着，就会慢慢成熟。

林强的娘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村妇女，丈夫走得早，独自一人拉扯林强大。

她省吃俭用，把最好的都留给林强，只盼着他将来能有出息。

这天晚上，林强把和阿明的约定告诉娘时，娘正在缝补他的旧衣服，手里的针线顿了顿：“去城里也好，就是得吃苦。

阿明那孩子实诚，你们俩互相有个照应。”

娘的话，林强记在了心里。

他和阿明的关系越来越铁，一起去河里摸鱼，一起去山上采野果，一起在谷场的草堆上睡觉。

阿明的爹王老实常年在县城打工，很少回家，阿明娘身体不好，家里的活大多落在阿明身上。

林强常去帮他割猪草、喂牲口，阿明则会把家里攒的鸡蛋偷偷塞给林强。

1992年，林强和阿明都满了十六岁。

王老实从县城回来，带来了农机厂招学徒的消息，说只要手脚勤快、肯学，就能进去，管吃管住，每个月还有十块钱的补助。

“强子，走！

咱们报名去！”

阿明拿着消息，跑到林强家，兴奋得睡不着觉。

林强看着娘，娘点了点头：“去吧，好好学手艺，别惹事。”

她连夜给林强收拾了行李，一个旧布包，里面装着几件换洗衣服，还有一罐她腌的萝卜干。

“这个带着，食堂的菜肯定没味道。”

出发那天，天还没亮，两人背着行李，在老槐树下集合。

阿明的娘拄着拐杖来送他，眼眶红红的：“明儿，在外头照顾好自己，多给家里写信。”

“知道了娘。”

阿明点点头，不敢回头，怕自己哭出来。

林强和阿明沿着田埂往镇上走，要从那里坐汽车去县城。

回头望时，老槐树还立在村口，阿明娘的身影越来越小。

林强拍了拍阿明的肩膀：“别难过，等咱们挣了钱，就回来接你娘。”

阿明擦了擦眼睛，用力点头：“嗯！

等咱们开了修理铺，就把我娘接到城里住！”

汽车颠簸在土路上，扬起的灰尘模糊了车窗。

林强和阿明坐在后排，紧紧挨着，手里攥着彼此的胳膊。

他们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树木和田野，心里充满了期待——县城就在前面，他们约定好的未来，好像也近在眼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