世人皆知,神女能通晓古今,看破命定之数。
但凡牵扯到国之命脉,神女就会出现。
可现在民间传言,神女动了凡心。
神女青睐谁,谁就会是下任新帝。
当今皇上年迈,他膝下的几个皇子也听说了传言,蠢蠢欲动起来。
可他们不知道,我已经等他们许久了。
1.
我刚回到府中,寒气还未从身上散尽,守门的小厮就小跑着迎了上来。
神女,您可算回来了,二殿下他……
不必他说完,我已心下了然。
身后跟着的丫鬟青禾压低了声音,语气里是藏不住的感慨: 这二殿下当真是一片痴心。不论晴雨不问寒暑,日日都来府前候着,只为见神女一面。这等深情,满京城也找不出第二个了。
我心中嗤笑,什么都没说,径直穿过庭院。
等我到了门口顿了顿,就看见二皇子赵恒正焦躁地来回踱步。
一见我进来,脸上立刻绽开欣喜的笑意,快步迎上。
妙音,你总算回来了。
他嗓音温润,带着一丝嗔怪: 这么大的雪,怎么还往外跑?若是冻着了,我可要心疼的。
他伸出手,想为我拂去肩头自进来后就迅速暖化的雪。
我下意识地侧过身,让他伸出的手就那么尴尬地停在了半空中。
赵恒脸上的笑意僵了一瞬,随即化为一片失落与受伤。
妙音,我……我只是想关心你。你为何不肯给我这个机会?
他眼里的情意真挚得几乎能灼伤人,我瞟了一眼便垂下眼帘,声音平静无波: 殿下,我痴长你太多岁,早已没了男女之情的心思。
这是我用了无数次的借口。
可你看着,分明不过十七的模样赵恒不死心,往前又凑近一步,目光热切,妙音,我不在乎你的过去,也不在乎世人如何看你。给我一个机会,让我照顾你,好不好?
我抬起眼,目光冷淡地落在他身上。
殿下若无国事,便请回吧。我累了。
说完我不再看他,转身便往后院内宅走。
身后的青禾熟练地拦住想要跟上来的赵恒,直到听不见身后的声音,我才疲惫地揉了揉眉心。
应付这些心怀鬼胎的皇子,比完成系统发布的任何一个 S 级任务都更耗费心神。
可我刚推开房门,一进去,就落入一个带着清冽冷香的怀抱。
腰身被人从身后紧紧圈住,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便靠在了我的肩窝。
男人懒洋洋的声音在耳畔响起,带着一丝嘲弄: 我那二哥脑子真是不好使。京中谁人不知他府中美妾日日换新,还敢在你面前扮深情。
他亲昵地蹭了蹭我的侧脸,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: 妙音,只有我是真心待你的。他们求的都是那把椅子,只有我求的是你。
我看着窗格上倒映出的那张过分妖冶的脸,是当朝四皇子赵澈。
他生了一双潋滟的桃花眼,看谁都像是含着情。
每每看向我的时候,眼中波光动人,屡屡让我觉得是真碰上一个痴心人。
我无声一笑,并未挣扎,只是悠悠开口。
真心?
我轻声重复了一遍,然后慢条斯理地说道: 我听闻太医院新来的那位林医女,一手金针术出神入化,人也清丽脱俗。四殿下近来往太医院跑得很勤,看来你的真心那里也有一份。
话音落下的瞬间,我清楚地感觉到身后那搂在我腰间的手臂僵了一瞬。
而我也懒洋洋地将目光投向远处,嘴角翘起。
2.
我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。
四十年前,一个自称系统的东西将我捆绑至此,任务是拨乱反正,扶持真正的千古一帝,将偏离的历史拉回正轨。
我在系统的指引下,找到了还是个落魄皇子的当今皇上。
我用脑中超越这个时代数百年的知识,为他出谋划策,助他扫平障碍,一步步登上了那至高无上的位置。
大功告成那日,系统提示任务完成,奖励我容颜不改,长生不死。
我本该功成身退,但看着那个男人眼中毫不掩饰的依赖与恳求,终究还是心软留了下来。
我搬出皇宫,在京郊辟了一处府邸,过上了喂鸡种花、不问世事的田园生活。
只有在皇上遇到无法决断的国之大事时,才会亲自登门,而我则会稍加点拨。
时光荏苒,我容颜依旧,来处成谜。
渐渐地,世人便尊我一声神女,关于我的传言也越来越离谱。
直到最近,一句得神女者得天下的谶言,将我彻底推上了风口浪尖。
我成了靠近那把龙椅最近的路,一语成谶的本事和皇上的尊敬看重,注定了让我获得比常人更高的地位,也成为众皇子趋之若鹜的对象。
而如今坊间传得最盛的,便是我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神女早已对风流俊美的赵澈倾心。
思及此,我扯了扯嘴角,一丝冷嘲自眼底划过。
身后的人似乎察觉到我情绪的变化,他将我的身子轻轻转过来,面对着他。
那双潋滟的桃花眼此刻正专注地凝视着我,方才眼尾闪过的紧张迅速消散,眼中又换上熟悉的笑意。
妙音,你是在吃醋吗?
他含笑开口,嗓音带着一丝温柔。
男人抬手用指腹轻轻摩挲着我的脸颊,语气宠溺地嗔怪: 都怪我,让你误会了。那林医女不过是父皇赏识,我多看两眼,也是怕旁人怠慢了她,并非你所想的那般。
他附身靠近我,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我的耳廓。
我发誓,从今往后除了你,我绝不再与其他女子有任何牵连。
他们都想要那把椅子,可我只要你。妙音,你信我。
我抬起眼,静静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美脸庞良久,我弯起唇角,男人看我笑了,明显如释重负,又伸手轻轻抱住我。
我顺势将下巴枕在男人的肩膀上,百无聊赖地看着廊外飞雪,扯了扯唇角。
3.
新年将至,宫里请了我几次,最后这除夕宫宴我终究还是去了。
我刚一落座,两道灼热的视线便黏了过来。
左边是赵恒,一身华美宫服,眉眼刚毅,见我看他便举杯遥遥一敬,满脸深情。
右边是赵澈,锦衣玉带,桃花眼含着笑,指尖在温玉酒杯上轻轻敲击,目光却一寸不离地落在我身上。
酒过三巡,气氛渐热,不知是谁说到马术上,反而引来二人的兴趣。
赵恒率先开口,眼神里带着明显的不怀好意,四弟成日里吟风弄月,怕是连马都骑不稳。这江山社稷,可不是靠一张女人皮就能守住的。
满座寂静。
赵澈闻言非但不恼,反而轻笑一声,桃花眼一挑,风流尽显。
二哥说笑了。弟弟再不济也懂得洁身自好,不像二哥,后院美妾成群,怕是夜夜都要当新郎,也不知能否分清枕边人是谁。亏空了身子,就怕连马镫子都踩不稳。
他话音一转,目光柔情似水地望向我: 我的心给了谁,我自己清楚,天下人也清楚。
赵恒被戳中痛处,脸色铁青正要发作。
主位上,一直闭目养神的老皇帝却睁开了眼。他那双精明的眼睛扫过两个儿子,最后落在我身上,带着一丝恭敬的笑意。
神女,你看,朕这两个不争气的儿子,你更看好谁?
一句话,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引到了我身上。
我抬眼看着他,这位我曾一手扶持上位的帝王。岁月在他脸上刻满了痕迹,可那份帝王心术却让他运用的越来越好了。
我端起酒杯,对着他微微一笑: 陛下说笑了,两位皇子龙章凤姿,是陛下的福气。小孩子斗嘴,看着都有趣。
当着众人的面,我说谁都不对不好,谁知道我现在说的话扭头会不会又传遍大街小巷。
若是有意,古代也能做出水军奋力后的效果,人言可畏啊。
邻座有几位夫人开始悄声议论,无非是说赵澈为我遣散歌姬、为我雨中抚琴的种种深情事迹。
我听着只觉得无趣。
宴至中途,我借口更衣,悄然离席。
等我绕路走到御花园,冷风一吹,脑子清醒不少。
克外面终究还是冷了些,我正要离开,前方假山处忽然传来压抑的争执声。
赵澈,你放开我一道清冷的女子声音,带着薄怒。
放开?林晚,本王为你向父皇求了多少次恩典,你就是这么对我的?
这声音……是赵澈。
只是那人的语气再无半分在我面前的温柔缱绻,只剩下冷冰冰的讽刺和傲慢。
我隐在假山后,悄无声息地探出半个头。
月光与雪色下,赵澈将一名身着淡青色医女服的女子抵在假山石壁上。那女子眉目如画,气质清冷脱俗,正是太医院那位金针圣手林医女林晚。
我心中只有你,你为何总要推开我?赵澈捏着她的下巴,强迫她抬头。
殿下已有神女,何必再来纠缠我。林医女别过脸,语气疏离。
赵澈闻言,竟低低地笑了起来。
神女?他语气里满是嘲弄,你与她计较什么,不过是一个活了不知多少年的……罢了。晚晚,旁人不知,你该明白的。
他说着,便低头强硬地吻了上去。
我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一幕,心中一片死寂。
我想起今日赴宴前,他也是这样单膝跪在我身前,小心翼翼地为我穿上软靴。
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手环,链子是用千年冰蚕丝所制,坠子则是用一块温润的鹿角磨成。
他说这是他冒着风雪,九死一生从天山雪鹿头上取下的,能养颜静心。
但我也知道,太医院的林晚制药差了一颗雪鹿的鹿心,还有雪鹿常年守护的雪莲。
这两样都给了这位林医女。
不远处那对璧人越发亲热,男人的手已探入女子的衣襟。
我看得有些腻了,正欲转身。一双温热的手从身后伸过来,轻轻蒙住了我的眼睛。
耳边,响起一道年轻到甚至有些稚嫩的男声。
别看了,姐姐。
我们走吧。
4.
我听出来是谁的声音,任由对方小心翼翼地拉着我的手离开。
擦肩而过时,我手腕一松。
前不久赵澈小心翼翼为我戴上的那枚鹿角环孤零零地掉在那里。
那只蒙住我眼睛的手干燥温热,与这雪夜的冷截然不同。
我任由他牵着我绕过假山,穿过抄手游廊。他的步子很稳,力道也恰到好处,既能引着我前行,又不至于让我感到被冒犯。
最终他在一处六角亭下停了步,小心翼翼地松开了手。
姐姐,这里风小些。
月光下,我终于看清了他的脸。少年身形单薄,还未完全长开,眉眼清秀,唇红齿白,只是那一身宫装,料子和纹样都朴素得不像话,与他那几位兄长比起来,倒像个富贵人家的清俊小厮。
我认得他。
十一皇子,赵曦。我平静地叫出他的名字。
他似乎没想到我竟识得他,微微一怔,随即有些局促地垂下头,笑容乖巧: 神女姐姐还记得我。
我想起来了。
他是宫女所生,出生时娘亲便难产而死,自幼被一个小奶娘带大,在这深宫里像一株无人问津的野草。
没有背景的,不光是宫女,哪怕是皇子,也照样会被人轻视。
赵曦见我沉默,以为我还在为方才的事伤神,便绞尽脑汁地安慰: 姐姐别难过,四哥他……他许是一时糊涂。外头那些传言,当不得真的。
他话说得磕磕巴巴,显然不善此道。
我却打断了他,目光直直地望着他: 除夕宫宴,你为何不入席?
赵曦的脸瞬间白了,眼神躲闪,勉强扯出一个笑: 我……我这等身份,没有资格的。
没有资格。
在这皇宫里,这四个字便是最锋利的刀子,能将人的骨气一寸寸刮去。
我瞧见赵曦脚下的鞋边际是明显的磨损,双手还带着明显的冻疮,日子显然过的不如意。
老皇帝儿子生的多,这样的皇子,自然排不上名号。
我忽然笑了,朝他伸出手。
赵曦不解地看着我。
我拉过他冰凉的手,将他一把拉到我面前,一字一句道: 跟着我。从今往后,我让你有这个资格。
那晚我拉着十一皇子赵曦的手,重新回到了灯火通明的正殿。
方才还觥筹交错、笑语喧天的大殿,在我二人踏入的一瞬间,静得落针可闻。
无数道惊诧、难以置信的目光胶着在我们身上,尤其是我与赵曦交握的手上。
我目不斜视,将他领到我的席位旁,让他安然坐下。
御座上的老皇帝眯了眯眼,没说话。
二皇子赵恒的酒杯停在半空,脸色比外头的雪还冷。
而刚刚从御花园回来的四皇子赵澈,在看到我身边乖巧坐着的赵曦时,脸上那点若有若无的笑意彻底僵住,随即化为一片阴沉的铁青。
那晚之后,宫里宫外都传遍了,神女厌弃了四皇子,转而扶持起了最不起眼的十一皇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