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月的晨光，像一勺刚刚融化的、粘稠的金色蜜糖，缓慢地流淌进高二（一）班的教室，在磨損的木质桌面上投下斑驳而温暖的光斑。
林星辰坐在第九排，紧靠窗户的位置。
这个位置是她开学前一天特意来教室“考察”后选定的。
它足够靠后，隐没在大多数视线的边缘，不易被老师频繁点名；它又足够靠边，能独享一整扇窗户带来的天空与绿意，以及一条便捷的“撤离”路线。
更重要的是，这张课桌靠近过道的内侧边缘，有一处天然的木纹，形似一弯小小的、朦胧的月亮。
这偶然的发现，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、被命运轻轻关照的慰藉。
她总是提前二十分钟到校。
用自备的消毒湿巾，沿着桌面的纹路，横向擦拭三遍，再纵向擦拭两遍。
然后，将课本按高矮顺序，书脊对齐，严格地排列在桌面的左上角。
铅笔盒放在正前方，里面的每一支笔都笔尖朝同一方向。
橡皮擦的碎屑，必须用纸巾小心接住，精准地抖进垃圾桶，不容一丝飘落。
这种近乎偏执的秩序感，是她为自己精心构筑的堡垒。
只有在一切井井有条、分毫不差时，她内心那头因父母离异、家庭分崩离析而时刻躁动不安的小兽，才能暂时蜷缩起来，陷入沉睡。
教室渐渐被喧闹填满，新学期的兴奋与对老同学重逢的喜悦，像涨潮的海水，一波波涌来。
林星辰微微侧过头，目光越过窗台上那盆无人照料、蔫头耷脑的绿萝，落在楼下一棵繁茂的香樟树上。
几只灰扑扑的麻雀在枝桠间不知疲倦地跳跃、啾鸣，它们的轨迹毫无规律，却又充满了原始的生命力。
她垂在身侧、被校服袖口半掩着的右手，几不可察地动了动，食指与拇指微微摩挲，仿佛正虚握着一支无形的铅笔，在意识的画布上，流畅地勾勒着那些灵动的、自由的线条。
“吱呀——”后门被极轻地推开，一道身影带着室外清冽的、尚未被室内暖意同化的空气，迅捷而无声地闪了进来，精准地落座在她身后的空位。
整个过程流畅得像一段经过无数次排练的默剧，带着一种奇异的、举重若轻的从容。
林星辰没有回头。
甚至连肩膀都没有晃动一下。
但一种干净清冽的气息，己经开始在她身后的空气里弥漫开来。
像是被夏日午后阳光暴晒过的青草地的味道，混杂着一点清爽的薄荷漱口水气息，还有一种……她无法具体描述的，属于清晨的、蓬勃的活力感。
“踩点成功，险过剃头。”
一个清朗的男声带着些许笑意响起，显然是对他旁边刚刚认识的临时同桌说的。
声音不高，却像一颗温润的石子投入她心绪的平静湖面，漾开一圈圈细微却无法忽视的涟漪。
早读课的铃声准时打响，清脆而具有穿透力。
班主任张老师——一位年近西十、戴着细边眼镜、神色温和的语文老师——步履从容地踏入教室。
在他站在讲台前，准备开始新学期致辞时，林星辰感觉自己的后背被什么坚硬而冰凉的东西轻轻碰了一下。
她下意识地、幅度极小地微微侧身。
一支钢笔，静卧在她椅子后方、靠近椅脚的木地板上。
笔身是沉静的哑光黑，设计极简，唯有笔夹处镶嵌着一道极细的、几乎难以察觉的金线，在从窗户透进来的光线下，偶尔闪过一丝内敛的光华。
它躺在那里的姿态，都透着一股不凡的质感与重量。
她犹豫了一秒，像害怕惊扰什么似的，轻轻弯腰拾起。
转身递过去时，她刻意低着头，视线只及对方那件蓝白色校服的前襟，以及一截线条利落的下颌。
“谢谢。”
那清朗的声音再次响起，比刚才对她临时同桌说话时，多了一丝疏离而礼貌性的温和。
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接笔。
手指修长，指节并不突出，却蕴含着力量感，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，透着健康的粉色。
虎口处，有一小片不易察觉的、颜色略深的薄茧。
在接过笔的瞬间，他的指尖无意地、极其短暂地擦过了她的指关节。
那触感，像冬日干燥空气中突然爆开的微弱静电，细微，却带着清晰的、不容错辨的存在感。
林星辰猛地缩回手，几乎是瞬间就转回了身，感觉一股热意“轰”地一下从脖颈蔓延至耳根。
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腔里那失去章法、如擂鼓般狂躁的心跳声，在周围渐渐响起的、略显参差的琅琅书声中，显得格外突兀和羞人。
她慌乱地低下头，假装整理那本就无比整齐、无需再整理的书本顺序，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、一遍遍回放着刚才那短暂的触感——他的手，骨相很好，手指很长，很好看。
“陆光霁。”
张老师点到这个名字时，她正无意识地将一本英语书抽出又塞回，动作因此而微微一顿，屏住了呼吸。
“到。”
身后传来懒洋洋的、带着点刚睡醒般鼻音的应答。
光风霁月。
雨雪停止，天空放晴后，那清朗明净的景象。
真是人如其名。
她在心里默念，指尖在书页上无意识地划动着这个名字。
早读课剩下的时间，变得无比漫长而难熬。
她能清晰地、过分清晰地感知到身后那个人的存在——他偶尔翻动书页时发出的、区别于他人的沙沙声；他调整坐姿时，校服衣料与椅子摩擦的细微声响；甚至，她仿佛能感觉到他清浅的、规律的呼吸所带来的微弱气流，拂过她颈后的碎发。
一种陌生的、被入侵了私人领地的不安感，混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、该死的好奇心，在她心头交织萦绕，挥之不去。
下课铃终于如同赦令般响起。
她几乎是立刻站起身，想要逃离这个让她心率失常的磁场，去洗手间用冷水洗把脸，让过热的脸颊和失控的心跳恢复正常。
然而，就在她转身欲走的瞬间，目光不经意地、飞快地扫过陆光霁的桌面。
那支黑色的钢笔，被他随意地夹在修长的指间，正以一种令人眼花缭乱的娴熟速度旋转着，划出黑色的虚影，仿佛是他手指的一种本能延伸。
而真正让她瞳孔微缩、脚步瞬间钉在原地的，是他摊开的英语书扉页的空白处，用同样的钢笔，画的……一幅小小的、却细节惊人的机甲战士速写。
线条凌厉精准，动态感十足，机械结构的处理充满了想象力与力量感，绝非一日之功可以练就。
这个看起来散漫不羁、踩点上课的后桌，似乎也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。
他的世界，或许远不止于课堂和篮球场。
这个发现，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，在她心中激起了更深、更复杂的涟漪。
林星辰坐在第九排，紧靠窗户的位置。
这个位置是她开学前一天特意来教室“考察”后选定的。
它足够靠后，隐没在大多数视线的边缘，不易被老师频繁点名；它又足够靠边，能独享一整扇窗户带来的天空与绿意，以及一条便捷的“撤离”路线。
更重要的是，这张课桌靠近过道的内侧边缘，有一处天然的木纹，形似一弯小小的、朦胧的月亮。
这偶然的发现，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、被命运轻轻关照的慰藉。
她总是提前二十分钟到校。
用自备的消毒湿巾，沿着桌面的纹路，横向擦拭三遍，再纵向擦拭两遍。
然后，将课本按高矮顺序，书脊对齐，严格地排列在桌面的左上角。
铅笔盒放在正前方，里面的每一支笔都笔尖朝同一方向。
橡皮擦的碎屑，必须用纸巾小心接住，精准地抖进垃圾桶，不容一丝飘落。
这种近乎偏执的秩序感，是她为自己精心构筑的堡垒。
只有在一切井井有条、分毫不差时，她内心那头因父母离异、家庭分崩离析而时刻躁动不安的小兽，才能暂时蜷缩起来，陷入沉睡。
教室渐渐被喧闹填满，新学期的兴奋与对老同学重逢的喜悦，像涨潮的海水，一波波涌来。
林星辰微微侧过头，目光越过窗台上那盆无人照料、蔫头耷脑的绿萝，落在楼下一棵繁茂的香樟树上。
几只灰扑扑的麻雀在枝桠间不知疲倦地跳跃、啾鸣，它们的轨迹毫无规律，却又充满了原始的生命力。
她垂在身侧、被校服袖口半掩着的右手，几不可察地动了动，食指与拇指微微摩挲，仿佛正虚握着一支无形的铅笔，在意识的画布上，流畅地勾勒着那些灵动的、自由的线条。
“吱呀——”后门被极轻地推开，一道身影带着室外清冽的、尚未被室内暖意同化的空气，迅捷而无声地闪了进来，精准地落座在她身后的空位。
整个过程流畅得像一段经过无数次排练的默剧，带着一种奇异的、举重若轻的从容。
林星辰没有回头。
甚至连肩膀都没有晃动一下。
但一种干净清冽的气息，己经开始在她身后的空气里弥漫开来。
像是被夏日午后阳光暴晒过的青草地的味道，混杂着一点清爽的薄荷漱口水气息，还有一种……她无法具体描述的，属于清晨的、蓬勃的活力感。
“踩点成功，险过剃头。”
一个清朗的男声带着些许笑意响起，显然是对他旁边刚刚认识的临时同桌说的。
声音不高，却像一颗温润的石子投入她心绪的平静湖面，漾开一圈圈细微却无法忽视的涟漪。
早读课的铃声准时打响，清脆而具有穿透力。
班主任张老师——一位年近西十、戴着细边眼镜、神色温和的语文老师——步履从容地踏入教室。
在他站在讲台前，准备开始新学期致辞时，林星辰感觉自己的后背被什么坚硬而冰凉的东西轻轻碰了一下。
她下意识地、幅度极小地微微侧身。
一支钢笔，静卧在她椅子后方、靠近椅脚的木地板上。
笔身是沉静的哑光黑，设计极简，唯有笔夹处镶嵌着一道极细的、几乎难以察觉的金线，在从窗户透进来的光线下，偶尔闪过一丝内敛的光华。
它躺在那里的姿态，都透着一股不凡的质感与重量。
她犹豫了一秒，像害怕惊扰什么似的，轻轻弯腰拾起。
转身递过去时，她刻意低着头，视线只及对方那件蓝白色校服的前襟，以及一截线条利落的下颌。
“谢谢。”
那清朗的声音再次响起，比刚才对她临时同桌说话时，多了一丝疏离而礼貌性的温和。
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接笔。
手指修长，指节并不突出，却蕴含着力量感，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，透着健康的粉色。
虎口处，有一小片不易察觉的、颜色略深的薄茧。
在接过笔的瞬间，他的指尖无意地、极其短暂地擦过了她的指关节。
那触感，像冬日干燥空气中突然爆开的微弱静电，细微，却带着清晰的、不容错辨的存在感。
林星辰猛地缩回手，几乎是瞬间就转回了身，感觉一股热意“轰”地一下从脖颈蔓延至耳根。
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腔里那失去章法、如擂鼓般狂躁的心跳声，在周围渐渐响起的、略显参差的琅琅书声中，显得格外突兀和羞人。
她慌乱地低下头，假装整理那本就无比整齐、无需再整理的书本顺序，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、一遍遍回放着刚才那短暂的触感——他的手，骨相很好，手指很长，很好看。
“陆光霁。”
张老师点到这个名字时，她正无意识地将一本英语书抽出又塞回，动作因此而微微一顿，屏住了呼吸。
“到。”
身后传来懒洋洋的、带着点刚睡醒般鼻音的应答。
光风霁月。
雨雪停止，天空放晴后，那清朗明净的景象。
真是人如其名。
她在心里默念，指尖在书页上无意识地划动着这个名字。
早读课剩下的时间，变得无比漫长而难熬。
她能清晰地、过分清晰地感知到身后那个人的存在——他偶尔翻动书页时发出的、区别于他人的沙沙声；他调整坐姿时，校服衣料与椅子摩擦的细微声响；甚至，她仿佛能感觉到他清浅的、规律的呼吸所带来的微弱气流，拂过她颈后的碎发。
一种陌生的、被入侵了私人领地的不安感，混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、该死的好奇心，在她心头交织萦绕，挥之不去。
下课铃终于如同赦令般响起。
她几乎是立刻站起身，想要逃离这个让她心率失常的磁场，去洗手间用冷水洗把脸，让过热的脸颊和失控的心跳恢复正常。
然而，就在她转身欲走的瞬间，目光不经意地、飞快地扫过陆光霁的桌面。
那支黑色的钢笔，被他随意地夹在修长的指间，正以一种令人眼花缭乱的娴熟速度旋转着，划出黑色的虚影，仿佛是他手指的一种本能延伸。
而真正让她瞳孔微缩、脚步瞬间钉在原地的，是他摊开的英语书扉页的空白处，用同样的钢笔，画的……一幅小小的、却细节惊人的机甲战士速写。
线条凌厉精准，动态感十足，机械结构的处理充满了想象力与力量感，绝非一日之功可以练就。
这个看起来散漫不羁、踩点上课的后桌，似乎也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。
他的世界，或许远不止于课堂和篮球场。
这个发现，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，在她心中激起了更深、更复杂的涟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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