新红楼遗梦全文

姑苏城的午后总带着水汽氤氲的慵懒。

运河的水声混着街巷里的吴侬软语，像一首永远唱不完的评弹。

甄士隐抱着本《庄子》在藤椅里打盹，书页被窗棂漏进的阳光晒得发烫。

“老爷！

老爷！”

管家慌慌张张闯进来，“门口来了个癞头和尚，说要化有缘人！”

甄士隐揉揉眼睛，正看见那怪和尚踏进院门。

僧鞋沾着泥水，袈裟破了好几个洞，最奇的是那双眼睛——明明在笑，却像看透了世间所有悲欢。

“施主府上可有玉？”

和尚的声音沙哑得像磨砂纸。

甄夫人从里间出来，闻言皱眉：“师父说笑了，寒门小户哪来的玉？”

和尚哈哈大笑，转身时突然盯住西厢房。

三岁的英莲正扒着门框偷看，颈上挂着的金锁晃呀晃。

“好个有福的姑娘！”

和尚眼神突然悲悯，“可惜，可惜啊...”甄士隐心里咯噔一下，想起女儿昨夜哭闹时说看见满园红花，还有个穿青衫的公子在河边埋什么。

他忙拱手：“请师父指点。”

和尚却哼起古怪的歌谣：“三月桃花开，九月菊花开，都是给人家做衣裳...”唱到“你方唱罢我登场”时，突然伸手摸了摸英莲的头。

“记住，”他声音低得只有甄士隐能听见，“腊月二十三，莫让她看见红衣裳。”

说罢大步离去，僧袍翻飞间竟带落一树桂花。

甄士隐怔在原地，首到夫人推他才回过神。

“疯言疯语罢了。”

甄夫人把女儿搂在怀里，“咱们英莲是要长命百岁的。”

可当夜甄士隐就发起高烧，梦里全是熊熊烈火。

与此同时，三万六千里外的青埂峰顶，那块被女娲遗弃的灵石突然裂开一道缝。

警幻仙子拂开云层，见灵河岸边绛珠仙草快要枯死。

她叹口气，招手唤来赤霞宫的神瑛侍者。

“你每日用甘露浇灌她，可知她己修成女体？”

神瑛侍者低头看着自己沾满花泥的手指。

他记得那株草，叶片总是无风自动，像在为什么人颤抖。

“她要用一生的眼泪还你。”

仙子衣袖轻挥，云雾里现出人间景象，“去吧，该你们下凡了。”

石头突然发出呜咽：“我也要去！

在这峰顶呆了三万六千年，连只鸟儿都不肯落脚！”

仙子轻笑：“你？

不过是一块顽石。”

“我通灵性！”

石头急得滚了两滚，“让我也去那富贵场走一遭！”

于是当神瑛侍者投生到金陵贾府时，石头被缩成扇坠大小，嵌在他落胎时衔着的玉里。

而绛珠草转世的林黛玉，正从扬州登船，前往从未谋面的外祖家。

船舱里，六岁的黛玉望着窗外发呆。

江水是浑黄的，偶尔漂过几片菱角叶。

她想起父亲送别时红着眼圈说：“外祖母家与别家不同...”奶娘王嬷嬷掀帘进来：“姑娘快换衣裳，马上到码头了。”

码头上早己挤满贾府的人。

周瑞家的伸着脖子张望，看见黛玉被扶下船时，忍不住咂嘴：“啧啧，真跟姑太太一个模子刻的！”

黛玉低着头，能感觉无数目光黏在背上。

她紧紧攥着衣角，听见自己的心跳像擂鼓。

荣国府的门槛高得差点绊倒她。

穿过五进院落时，她偷偷数着游廊上挂的鸟笼——第八个里关着只会说“贵客”的鹦鹉。

贾母的院子传来笑声，可帘子掀开的刹那，所有声音都停了。

满屋珠翠环绕中，那位白发老人朝她张开双臂：“我的心肝儿啊——”黛玉被搂进带着檀香味的怀抱，听见外祖母的眼泪砸在金丝绣纹上。

众人跟着抹泪，唯有站在角落的宝玉怔怔的。

他向前两步，玉冠上的珠子乱晃：“这个妹妹我见过！”

王夫人嗔怪：“又胡说。”

“真的！”

宝玉急得跺脚，“就在...就在一个开满红花的地方...”黛玉抬头，正撞上少年清澈的目光。

他项上挂着的那块玉突然闪过微光，烫得她心口一颤。

袭人忙打圆场：“二爷昨儿还念着林姑娘呢，连新得的九连环都要留给妹妹玩。”

宝玉却突然凑近：“妹妹可有玉？”

黛玉摇头。

少年猛地扯下通灵宝玉就要往地上砸：“什么稀罕物！

连这么好的妹妹都没有！”

满屋惊呼中，黛玉看见那块玉摔在地上竟毫发无损。

更怪的是，当宝玉被贾母搂着心肝肉儿地哄时，那玉又自己飞回他颈间。

是眼花了么？

她揉揉眼睛。

当晚黛玉被安排在碧纱橱里。

月光透过纱帐，在地上印出模糊的花影。

她翻来覆去睡不着，听见隔壁宝玉在说梦话：“不要哭...我还你...都还你...”突然有脚步声靠近。

守夜的紫鹃似乎被什么绊倒，嘟囔着：“哪来的石头...”黛玉悄悄支起身子——月光下，门槛外滚着一块鹅卵石，石头上沾着未干的水迹，像谁的眼泪。

而此时姑苏甄府，英莲正发着高烧说明话：“红衣裳...别过来...”更漏指向三更。

荣国府西北角的梨香院里，薛姨妈突然惊醒。

她推醒身旁的宝钗：“你听，是不是有人在唱戏？”

宝钗凝神细听，窗外只有风声。

“娘听差了。”

她替母亲掖好被角，却再也没合眼——梳妆台上那面西洋镜里，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