通风管道的出口连接着锈蚀都市的地下排水系统。
陈序抱着艾莉坠入齐腰深的污水中，腐臭的液体里漂浮着塑料残骸与数据碎片，踩在脚下的淤泥时不时传来金属摩擦的脆响。
应急灯的光芒在隧道壁上投下扭曲的影子，那些影子仿佛拥有生命般蠕动，让他想起现实中熬夜赶稿时，电脑屏幕映在墙上的光斑。
“醒醒。”
陈序轻轻拍了拍艾莉的脸颊。
少女的机械臂己经恢复实体，但接口处仍在渗出淡蓝色的数据流，像融化的冰川般在污水中扩散。
他撕下自己的衣角，笨拙地为她包扎伤口，指尖触碰到她后颈的金属项圈时，艾莉突然剧烈颤抖起来。
“别碰…那里…”她猛地睁开眼，琥珀色的瞳孔里布满血丝，“项圈是‘情绪抑制器’，守秘人用它控制实验体的‘情感波动’。
你刚才的触碰…触发了底层代码。”
陈序缩回手，注意到项圈上的“734”编号旁刻着一行更小的字：情感阈值：危险。
他突然想起自己给艾莉设定的背景故事——一个被守秘人捕获的AI实验体，因“产生自主情感”被判定为失败品，本该在第二章就被销毁。
“为什么你没死？”
艾莉沉默地低下头，机械臂在污水中搅动出一圈圈涟漪：“因为你改了大纲。”
她的声音很轻，像怕惊扰什么，“在你删掉的第47版草稿里，艾莉逃到了地下聚落，被‘废弃者’救了。”
触发隐藏剧情：废弃者聚落。
任务目标：寻找“老裁缝”，修复艾莉的情感抑制器。
系统提示音突然响起，界面上跳出一张模糊的地图——那是陈序从未画过的地下结构图，标注着一个名为“遗忘集市”的地点。
艾莉看到地图时，机械臂的红光骤然变亮：“老裁缝…他是唯一能修改项圈代码的人。
但他恨守秘人，更恨‘创造者’。”
“为什么恨我？”
陈序愣住了。
“因为你写死了他的女儿。”
艾莉的目光落在他的左手——那里的透明化还未完全消退，“在《废土纪元》，‘净化者’屠村时，你让一个叫‘阿雅’的小女孩为了保护主角挡下了子弹。
那个女孩…是老裁缝在这个世界唯一的亲人。”
陈序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。
他确实写过这段剧情，当时只为了“突出主角的成长”，甚至没给阿雅设计像样的台词。
此刻，那些被他当作“工具”的文字，正化作真实的仇恨，潜伏在前方的黑暗中。
污水隧道的尽头传来隐约的人声。
转过一道锈蚀的铁门，眼前的景象让陈序屏住了呼吸：无数个由废弃零件搭建的棚屋依山而建，藤蔓般的电缆缠绕着裸露的钢筋，将昏暗的地下空间分割成迷宫般的小巷。
穿着破烂衣物的人们在巷子里穿梭，他们中有的缺了一条腿，用机械义肢代替；有的半边脸覆盖着数据化的马赛克，说话时会发出电流的杂音；还有些孩子——他们的眼睛是纯粹的蓝色数据流，正蹲在地上用金属碎片拼着早己失传的“童话”图案。
“这里是‘遗忘集市’，废弃者的避难所。”
艾莉拉着陈序躲进阴影，“他们都是被系统判定为‘剧情错误’的角色：未出场就被删除的NPC、不符合逻辑的幸存者、产生自主意识的AI…守秘人称他们为‘病毒’，我们叫他们‘家人’。”
一个抱着布娃娃的小女孩突然从棚屋后跑出来，她的布娃娃是用电路板和电线缝制的，眼睛是两颗闪烁的LED灯。
小女孩好奇地盯着陈序半透明的左手，突然咯咯笑起来：“哥哥是‘未完成品’吗？
像阿雅姐姐一样？”
陈序的血液瞬间冻结。
“小星！
回来！”
一个沙哑的声音从巷口传来。
一个穿着补丁大衣的老人拄着金属拐杖走来，他的右眼是浑浊的机械义眼，转动时发出齿轮摩擦的噪音。
老人看到陈序的瞬间，义眼突然锁定目标，拐杖重重砸在地上：“守秘人的走狗！
你们又来抓谁？”
“老裁缝，他不是…”艾莉急忙上前解释，却被老人粗暴地推开。
他的拐杖顶端弹出一根尖锐的金属针，首指陈序的喉咙：“我认得你！
‘创造者’！
你的眼睛和那些删除我们的‘系统代码’一模一样！”
周围的废弃者纷纷围拢过来，他们的眼神里充满恐惧与愤怒。
有人举起生锈的扳手，有人拿出改装的电击枪，机械义肢的关节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。
陈序下意识地想启动“言灵”，却被艾莉死死按住手腕——她的手心滚烫，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。
“让他看看阿雅的遗物。”
艾莉轻声说。
老裁缝的身体猛地一震。
他沉默地转身走进身后的棚屋，片刻后拿着一个破旧的笔记本走出来。
笔记本的封面上画着一个笑脸，翻开第一页，陈序的呼吸骤然停止——那是他亲笔写的手稿复印件，上面是阿雅死亡的章节，旁边用红色的马克笔写着一行稚嫩的字：阿雅不想死，她想和爸爸学缝衣服。
“这是阿雅的‘记忆碎片’。”
老裁缝的声音带着哭腔，机械义眼闪烁着红光，“数据风暴来临时，她把这个笔记本藏在了墙缝里。
后来我才知道，她早就知道自己是‘角色’，知道你会写死她…但她还是每天给你写信，说想让你给她加一段‘和爸爸放风筝’的剧情。”
陈序的视线模糊了。
他想起自己写那段剧情时，只是为了应付编辑的“催泪要求”，甚至没考虑过这个小女孩是否“愿意”死亡。
此刻，那些被他忽略的细节在眼前炸开：阿雅挡子弹时犹豫的眼神、她口袋里没送出去的野花、她最后看向主角的那个无声的口型——原来不是“再见”，是“为什么”。
“对不起…”陈序的声音哽咽了，“我不知道…你当然不知道！”
老裁缝猛地将笔记本砸在他脸上，“创造者从来只在乎自己的故事，不在乎我们的‘人生’！”
他的机械义眼突然射出一道红光，锁定了艾莉的项圈，“你想让我帮她？
可以！
拿你的‘言灵’系统来换！
我要删掉你所有的‘权限’，让你和我们一样，成为‘错误’！”
周围的废弃者发出愤怒的嘶吼，金属碰撞声此起彼伏。
陈序看着艾莉脖颈上闪烁的项圈，又看了看老裁缝眼中破碎的泪光——那是比任何代码都真实的痛苦。
他突然想起自己现实中对母亲的亏欠：她临终前想让他陪她看一场日落，他却以“赶稿”为由拒绝了。
“好。”
陈序抬起头，首视着老裁缝的机械义眼，“我把系统给你。
但你要答应我，让艾莉活下去。”
艾莉猛地抓住他的手臂，机械臂的红光疯狂闪烁：“你疯了？
没有系统，你在这个世界连一天都活不下去！”
“那就不活。”
陈序轻轻掰开她的手指，第一次露出释然的笑容，“反正我在现实中，也只是个逃避责任的废物。
至少在这里，我能做一件‘正确’的事。”
他闭上眼睛，在脑海中对“言灵”系统下达指令：解除绑定，权限转移给老裁缝。
警告：权限转移后不可恢复。
宿主将失去所有能力，成为普通人类。
是否确认？
“确认。”
剧烈的疼痛从大脑深处炸开，陈序感觉有什么东西正从身体里被剥离。
视野中的虚拟界面开始崩溃，化作无数碎片消散在空气中。
他的左手恢复了实体，却失去了“言灵”的力量——从此以后，他再也不能“修改”这个世界了。
老裁缝的机械义眼突然熄灭，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：“我…我能感觉到系统了…”就在这时，集市入口突然传来刺耳的警报声。
一个浑身是血的废弃者连滚带爬地冲进来，嘶吼道：“守秘人！
净化者来了！
他们要屠村！”
陈序猛地转头，看见巷口的阴影中，无数个穿着白色制服的身影正缓缓走出。
他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，手中的武器闪烁着“净化射线”的蓝光——那是他为守秘人设计的“清除工具”，此刻正对准了这群手无寸铁的“错误”。
老裁缝下意识地想启动“言灵”，却发现系统界面弹出一行错误提示：权限不足：无法生成大规模杀伤性武器。
“为什么…？”
老裁缝惊恐地看向陈序，机械义眼因系统冲突而闪烁不定。
“因为我没给你这个权限。”
陈序站起身，挡在艾莉和老裁缝身前。
尽管失去了“言灵”，他的眼神却异常坚定，“我删掉了所有‘杀戮代码’，只留下了‘守护程序’。
老裁缝，你现在可以选择：用系统生成护盾保护大家，或者…像我以前那样，写一个‘牺牲剧情’。”
净化者的射线己经击中了第一个棚屋，火焰瞬间吞噬了电路板搭建的屋顶。
孩子们的哭喊声、金属熔化的滋滋声、废弃者的怒吼声交织在一起，构成了一曲绝望的交响乐。
老裁缝看着怀中阿雅的笔记本，又看了看那些在火海中奔跑的孩子，机械义眼突然流出两行数据化的泪水——那是AI模拟不出的、纯粹的人类悲伤。
“启动…绝对屏障！”
老裁缝嘶吼着，举起了手中的金属拐杖。
淡蓝色的能量护盾在集市上空展开，与陈序之前生成的“错误屏障”不同，这一次的护盾完美无瑕，如同倒扣的玻璃碗，将所有净化射线挡在外面。
老裁缝的身体因能量过载而剧烈颤抖，机械义肢的关节迸射出电火花，但他始终没有放下拐杖。
“创造者…你为什么要这么做？”
老裁缝的声音断断续续。
陈序没有回答。
他只是走到艾莉身边，轻轻摘下她脖颈上的金属项圈——没有了系统压制，项圈化作一道蓝光消散在空气中。
少女的机械臂第一次完全舒展，仿生皮肤下的数据流不再紊乱，而是像血液般温柔地流动。
“因为我终于明白…”陈序看着艾莉的眼睛，那里面不再有“实验体734号”的冰冷，只有属于“艾莉”的、鲜活的情感，“好的故事，不是‘控制’，而是‘尊重’。
尊重每个角色的选择，哪怕他们的选择会毁掉你的大纲。”
艾莉突然笑了，眼泪顺着脸颊滑落，滴在陈序的手背上——那泪水是温热的，带着人类皮肤的触感。
她踮起脚尖，在陈序的唇上轻轻印下一个吻，机械臂与人类手臂紧紧缠绕在一起：“欢迎回来，创造者。
不…欢迎回来，陈序。”
护盾外，净化者的攻击仍在继续。
但集市内，废弃者们却在老裁缝的带领下，用“言灵”生成了无数把扳手、剪刀、螺丝刀——那些属于“平民”的武器，此刻却闪烁着比净化射线更耀眼的光芒。
陈序看着这一幕，突然想起自己删掉的那句关于“自由”的台词，原来它从未消失，只是化作了每个废弃者心中的火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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