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整整一日，陈亦安都未曾出门。

桌上的《百家姓》只抄了寥寥数行，便被搁置一旁。

取而代之的，是那本摊开的《舆地潜渊志》。

他心神俱浸入那些玄奥的文字与图谱之中，时而凝神细思，时而提笔在废纸上演算推敲，连腹中饥饿都暂时忘却了。

油灯再次被点燃，昏黄的光晕笼罩着他清瘦而专注的侧脸。

他反复研读着“地气篇”与“异煞录”中的内容。

书中将天地间流转的能量称为“地脉之气”或“龙气”，本是滋养万物之源。

但若地脉受阻、扭曲，或受特殊地势、星象影响，则清气沉降，浊气上涌，形成所谓“阴煞”、“地晦”。

“阴煞郁结于地窍，侵染骸骨，可令死者不腐，毛发异长，色转苍白，肌体僵而不坏，力增数倍……”他轻声念着一段描述，与那“白毛煞”的特征几乎完全吻合。

书中进一步阐述，此等异变，根源在于“地气”，而非尸身本身怨念作祟。

因此，寻常的驱邪符咒、佛法超度，若不能疏导或阻断地下的阴煞之源，便是隔靴搔痒，甚至可能激其凶性。

“然万物相生相克，”陈亦安目光下移，看到后面一行小字，“阴煞秉地晦而生，至阴至浊，然阴极阳生，畏纯阳炽烈之物。

如正午烈日、至阳金石、赤焰明火……亦可疏导地脉，泄其郁结之气，煞自消解。”

他精神一振，继续翻找，果然在后面找到几种推测的“疏导”之法。

有利用阳属性矿石布置简单阵势的，有引火焚烧特定穴位的，还有一种，则是利用精确计算，在特定时辰，于煞气郁结之点（往往在墓穴或异变发生地的某个方位）开凿孔洞，或布置导气之物，人为制造一个“泄煞”的通道。

这些方法，都基于对地脉走向和煞气源头的精准判断。

陈亦安合上书，深吸一口气，试图压下心中的激动。

书中理论自成体系，逻辑严密，绝非胡编乱造。

他走到窗边，望向漆黑一片的北城方向。

赵家祖坟……那里此刻定然是人心惶惶，官府的束手无策，恐怕更增添了恐慌。

自己空有这书中学问，却人微言轻，谁会信一个穷书生的话？

况且，若出面献策，必然暴露自己身怀异书之事，福祸难料。

理智告诉他，应该明哲保身。

但另一种冲动，却在他心中蠢蠢欲动。

那是验证所学、探究真相的渴望，或许，还夹杂着一丝读书人“学成文武艺，货与帝王家”的潜在念头，以及不忍见邪祟持续为祸乡邻的恻隐之心。

这一夜，陈亦安睡得极不安稳。

梦中尽是书中的山川地脉图与那挣扎咆哮的白毛怪物交织的画面。

翌日，天色依旧阴沉。

关于“白毛煞”的传言愈演愈烈。

据说昨夜那被锁拿回县衙的“白毛煞”狂性大发，险些挣脱铁链，伤了不少衙役，如今被关在铁笼里，用黑布重重覆盖，置于衙门口示众，却也无人敢近前。

赵家更是悬赏五十两银子，寻求能人异士前来降妖除魔。

五十两！

对于陈亦安而言，这无疑是一笔足以彻底改变当前窘境的巨款。

但他更清楚，这钱烫手。

他依旧没有出门，只是站在院中，仔细观察着风向、云气，并根据书中记载，结合定兴县的大致地貌，默默推算着地脉可能的流向。

他发现，根据《舆地潜渊志》的理论，若赵家祖坟真的出现如此浓烈的阴煞，其影响范围绝不止于一处，附近区域的生灵、甚至气候都可能出现细微的异常。

午后，他正在院中沉思，忽闻隔壁王婆家传来一阵惊慌的鸡飞狗跳声，夹杂着王婆心疼的叫骂：“挨千刀的瘟鸡！

怎地互啄起来了！

这毛掉得……”陈亦安心中一动，隔着矮墙望去，只见王婆家的几只鸡不知何故，竟一反常态地激烈互啄，羽毛纷飞，状若疯狂。

他再抬头，看了看院墙角那几株本就半死不活的杂草，似乎比昨日更萎靡了些，隐隐透着一股不正常的青黑之色。

书中言，“煞气外溢，小范围内鸟兽躁狂，草木失荣”。

难道……这阴煞的影响，己经开始扩散了？

就在这时，胡同外又是一阵喧闹，似乎有车马停驻。

紧接着，他这扇鲜有人叩响的破木门，被人轻轻敲响了。

“请问，陈亦安陈先生可在家？”

一个略显苍老，却中气平和的声音在门外响起。

陈亦安心头一跳。

他在此地并无甚交际，谁会来寻他？

而且听称呼，竟颇为客气。

他整理了一下衣衫，走上前拉开院门。

只见门外站着一位身着灰布长袍的老者。

老者须发皆白，面色红润，眼神澄澈而深邃，手中拄着一根普通的桃木杖，气质卓然，与这南城陋巷的环境格格不入。

在老者身后稍远些，还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。

老者见到陈亦安，微微一笑，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扫过他身后屋内桌上摊开的书籍，拱手道：“老朽姓吴，游方至此。

听闻此地有白毛煞作祟，特来查看。

偶闻巷邻言，此间住着一位姓陈的读书人，学识渊博，尤擅地理杂学，故冒昧前来，想请教一二。”

陈亦安心中剧震。

这老者气度不凡，开口便提及“白毛煞”，更点出他“擅地理杂学”！

他自问从未对外人显露过《舆地潜渊志》的学问，这老者从何得知？

是福是祸？

他强自镇定，侧身让开：“晚生陈亦安，不敢当‘先生’之称。

老丈请进，寒舍简陋，莫要见怪。”

吴姓老者含笑点头，迈步而入，目光再次掠过那本《舆地潜渊志》，却并未多问，只是看似随意地说道：“天地异变，必有其因。

老夫观此地上空，隐有晦涩之气盘旋，恐非寻常鬼怪那么简单。

陈先生既居于此，不知对此异事，有何高见？”

陈亦安看着老者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，心中念头急转。

这老者，绝非普通人。

自己的秘密，或许己被看穿。

是继续藏拙，还是……赌一把？

---第三章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