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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雪薇推开家门时，陈建国正蹲在灶台前，扳手卡在锈死的阀门上。他用力一拧，铁管发出刺耳的摩擦声，额角沁出一层细汗。听见脚步声，他回头看了眼，手上没停：“回来了？饭锅里温着粥。”

她站在门口，手指攥着那份调令文件，纸边已被掌心的汗浸得微微发软。屋里灯泡昏黄，照着他沾灰的袖口和半旧的军裤。她没立刻应声，只把包挂在门后钉子上，顺手将一张油纸裹着的咸菜放在桌上。

“今天厂里通知了。”她终于开口，声音比预想中轻，“我被选进国家西北重点项目组，下周等正式调令下来就要报到。”

陈建国动作一顿，扳手滑了一下，磕在膝盖上。他皱眉扶了把阀门，站起身擦手：“去多久？”

“三年。”她说，目光落在周晓梅常坐的那把竹椅上——椅垫还摊开着，针线从布面穿出一半，像是刚停下活计。

话音落，屋里静了几秒。窗外风掠过晾衣绳，铁夹叮当轻响。

周晓梅端着一碗热水从里屋出来，听见最后一句，脚步没停，径直走到桌边放下碗。她看着林雪薇，眼神不急不缓：“你是不是怕我们不同意？还是觉得走了就对不起这个家？”

林雪薇抬眼，喉咙动了动。

“妈……我只是……”她语速慢下来，像在斟酌每个字，“这机会难得，可家里才刚稳当，我不想——”

“不想什么？”周晓梅打断她，语气不重，却带着不容退让的力道，“不想辜负这份安稳？还是不敢相信自己配得上更大的天地？”

她往前一步，手掌按在桌上，指节压住那张调令的一角：“你不是谁的附属，不是谁的影子。你是林雪薇，是能画出整套传动系统图纸的人。你的战场不在厨房，在图纸上、在工地上！你想去，就去！家里有我，有建国，轮不到你操心后路！”

林雪薇怔住，指尖无意识抚过文件封皮。

周晓梅语气缓了些：“你以为我在帮你牺牲？错了。你在做的事，是给千千万万个像你一样的人争位置。你站得越高，后来的人就越容易抬头走路。”‌‍⁡⁤

屋外传来远处广播站报时的钟声，七点整。

陈建国一直没说话。他走到水盆边洗手，水流冲走手上的油污，又用毛巾擦干，动作很慢。然后他倒了一杯温水，递给林雪薇。

她接过，杯壁传来的温度让她指尖微颤。

“你说去哪儿，我就把你送到哪儿。”他声音低，却清晰，“你在前方建功，我就在部队等着你。你放心，等你回来的时候，看见的一定是一个更像样的家。”

林雪薇猛地抬头看他。

他脸上没有犹豫，也没有刻意煽情的痕迹，就像说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——如同这些日子他每天早起生火、晚上检查门窗一样平常。

“调令什么时候下？”他问。

“等通知，可能三天，也可能一周。”

“那我帮你收拾行李。”他说完，转身进了卧室，拉开五斗柜最下面的抽屉，取出一个深蓝色的帆布包。那是他参军时带过来的，一直压在箱底，从未启用。

周晓梅站在桌旁，看着儿子背影消失在门后，嘴角轻轻扬了一下。她没再说什么，只是走过去，把针线收进笸箩，连同那半缝好的衣角一起叠好，放进柜子里。

晚饭是简单的面条。三人围坐，没人再提西北，也没人回避这个话题。陈建国给林雪薇多舀了一勺肉末臊子，周晓梅往她碗里夹了两片青菜。饭后，林雪薇主动要洗碗，陈建国拦下她：“你去整理资料，这个我来。”

她没坚持，回房打开书桌抽屉，翻出几本专业笔记和两张设计草图。调令文件被她平铺在最上面，用玻璃镇纸压住一角。窗外夜色渐浓，路灯亮起，映得桌面泛黄。

周晓梅路过她房门时停了一下，推开门缝看了一眼。林雪薇正低头写字，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，眉头微蹙，像是在核算某个参数。灯光落在她侧脸，轮廓比从前清晰了许多。

她没敲门，也没说话，只静静看了几秒，轻轻带上了门。

陈建国坐在床沿，翻开一本旧笔记本，翻到空白页。他拿起铅笔，笔尖顿了顿，在页首写下：“准备雪薇出行物资清单”。

第一条：防寒大衣（加厚羊毛内衬）

第二条：棉靴两双（备用一双）

第三条：常用药（胃药、感冒片、创可贴）

第四条：手电筒配电池

他写得很慢，每一项都记得具体。写到第五条时，笔尖顿住，想了想，补上：“笔记本三本，图纸夹一个。”‌‍⁡⁤

屋外，风穿过院子，吹动窗棂。他抬头看了眼墙上挂的日程表——“周六”那一格的“修灶”已被划掉，新写的“采购零件”也打了勾。

他合上本子，放在枕头边，起身关灯。

林雪薇还在灯下伏案。她将最后一页笔记归档，合上文件夹，从抽屉深处取出一个牛皮纸信封，把调令仔细夹进去。信封角写着三个小字：“西北行”。

她盯着那三个字看了很久，然后轻轻塞进书包最里层。

第二天清晨，阳光照进院子。陈建国提着水桶从井边回来，裤脚沾着湿泥。周晓梅在晾衣服，棉被沉甸甸的，需要两人合力才能搭上绳子。

林雪薇站在门口，看着他们。

陈建国抬头看见她，抹了把汗：“早点吃？我想趁白天把箱子修一下，你那个老皮箱锁扣松了。”

她点头：“我去煮粥。”

他嗯了一声，转身进了储物间，拿出工具箱。锤子敲打金属的声音很快响起，节奏稳定，不再笨拙。

周晓梅抖开被单，风吹起一角，像一面展开的旗。

林雪薇没进厨房，而是站在原地，深深吸了口气。

她知道，这一走不会轻松，但她也不再害怕。

她转身回屋，从衣柜底层取出那只尘封已久的皮箱，放在床上。锁扣确实松了，铰链也有点锈。她试着合上盖子，发出一声闷响。

陈建国听见动静，探头进来：“我来弄。”

她让开位置。他蹲下身，用锉刀磨平毛刺，重新拧紧螺丝。动作专注，额头渗出汗珠。

“别担心家里。”他低着头说，“我说到做到。”

她站在旁边，看着他粗糙的手指灵巧地摆弄零件，忽然觉得，这个家从未如此坚实过。

他修好锁扣，试了试开合，满意地点头：“结实了。”

她伸手接过箱子，重量压在臂弯里，真实而沉稳。

陈建国站起身，拍了拍裤子上的灰：“等调令下来，我陪你去单位办手续。”‌‍⁡⁤

她望着他，终于笑了：“好。”

他回了个笑，转身走出去。

她把箱子放回床角，打开书桌最下层的抽屉，取出一张西北地图，铺在桌面上。指尖沿着铁路线缓缓移动，从南方小城一路向北，最终停在一个红圈标记的位置。

窗外，阳光正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