和烟桐跟我心平气和地吃了顿早饭之后,便张罗着去找人赛马。
我有意问他要不要带我一起去,和烟桐认真地想了想问我会不会骑马。
我特别真诚,告诉他我可以学,但我脑子不好使,昨天还掉水里淹着了。
和烟桐很烦闷,气哼哼地说算了不教你,摔一下可疼了。我就说你两句你都能哭那么惨,真要摔一下非得哭得掀翻房顶。
我的确是打算学骑马的时候故意摔一下来着。不过他不愿意教的话,正好我就有闲工夫去做别的事情了。
像一个合格的王妃,目送着王爷策马离开了王府。我招招手唤来了归晴: 准备一下,我们也该动身了。
一个王妃,正大光明地去尚书大人家,也没什么不妥。即便尚书大人和我姜家敌对,也不敢对我做什么。
我去得心安理得。
宋聆音在床上趴着下不来,脸上没有一点血色,还气若游丝。
我真心觉得宋家大小姐身体不错,挨了十大板子还能活着见人。要是换做我的话,肯定早就又见一回阎王了。
她家小丫鬟忠心耿耿,跪在床边拦着我,眼看着就像条护主的恶犬,随时准备扑上来咬我。
归晴对她视若无睹,很自然地找了张椅子搬过来让我坐下。我看着宋聆音,将专程带来的伤药放在桌子上: 你说说你,昨天要是听我的,不聊那几句不久没事了吗?
宋聆音强撑着要坐起身,咬着牙盯着我: 就因为我看穿了你和许公子的私情,你便要这样害我?真是小人行径你可知,我从未想过要加害你们
你家就这么待客?进来半天,也不知道沏碗茶。我自己动手,倒了杯白水,你不害人,但是得防着别人害你啊,大美人儿。
宋聆音动一下就要喘上半天的气,还是努力地抬手指着大门: 恕我身体不适,不能接待。王妃还是请回吧
走我是肯定要走的,不过什么时候走,我自己说了算。你爹都没权力轰我走……我看着宋聆音笑,你还是闭上嘴,好好养伤吧。
我今天不是故意来气宋聆音的,我是来找许不渝的。
昨天晚上,我想过了。
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,宋聆音或许当真是无辜的,但是他的父亲却的确是在处心积虑地想要收拾我们姜家。
我不能因为昨天宋聆音什么都没有做,就把宋大人的手段也一并抹杀。我不动,那便是坐等着我姜家覆灭。
许不渝现下的目的也是处理宋家,所以他想要通过我达成什么目的,我便如他所愿。
不仅如他所愿,还要超出他预期。
来得路上,归晴已经吩咐小丫鬟去偷偷向许不渝报信了,就说我一时气不过,去找宋聆音兴师问罪了。
果然,许不渝匆匆赶来了。
宋聆音受了重刑之后,许不渝都没有上门来照顾她,反倒是一听说我在,便着急忙慌地赶了过来。
自己喜欢的人,心里记挂着别人,我不信宋聆音心里没点什么想法。
我看见许不渝进来,换了副温柔的模样: 宋姑娘昨日因为我受了刑,我心里过意不去,便带了些药过来看看。
许不渝在她面前装得很疏离,在我面前又装得眼神中满是深情。尺寸极其难拿捏,实在令我甘拜下风。
他冲我深施一礼: 王妃大度,在下代宋小姐谢过了。昨日之事……罚也罚过了,还请王妃原谅。
宋聆音那小丫鬟心直口快,和明绮有得一拼。她听见许不渝这样说,大声辩解: 许公子也觉得我们小姐是那样下作的人吗?分明是有人加害我们小姐
那丫鬟一边说一边朝着我身上瞪。我没吱声,跟丫鬟吵架实在有失身份。
归晴摆足了势头,冷哼: 少在这里装模作样的扮可怜了你们小姐没做的事情,当时为何不说?处置是皇上下的,不服气就找皇上喊冤去你在这儿冲着许大人瞎暗示什么呢?
她之所以这么理直气壮,是因为……我没告诉她实情。归晴到现在都真心实意地认为宋聆音昨天把我推下水,现在又假惺惺扮可怜。
许不渝垂着眼睛没有表态,在听归晴骂完之后,淡淡地开口: 王妃受委屈了,下官暂且送王妃出去吧。
宋聆音脸色比刚刚还要白,她闭着眼睛长出了一口气,轻轻低头: 恭送王妃。
也不知道日后,先目睹宋家覆灭,再知晓许不渝的算计,宋聆音能不能挺住。真是难为她了,要被卷入这种事情中。
我知道许不渝这是有话对我说的意思。相识这么久,他这点意思我还是明白的。
归晴也习惯了,远远地跟在我们两个人后面。
许不渝一边走着,一边向我旁边靠近了些,但还是保持着一定的距离: 你还好吗?
还好,这不是能上门找事了吗?我停下脚步,把今天早上用在和烟桐身上的眼神又用在了许不渝身上,还是你心疼了?她那样害我,我上门说她两句你都舍不得?
许不渝心急,伸手要拉我,却又硬生生控制住: 哪有的事?只要你能舒心,怎么做我都依着你。你也别太生气了,之后的事,还要靠她才行。
既然说到这里,我也就不绕圈子了: 那你打算怎么做?
许不渝向四下看了看,确认安全后,才压低了声音: 正巧你今日来示威,随后我顺势去安抚一下她,她便会心生感念。
过几日,瑾王带人游湖赏月,我已经接了王爷的邀请。宋大人一定会设法叫我带着宋聆音同去,以保宋家在瑾王一派中的地位。届时在瑾王面前,她若是冲撞瑾王爷,那宋家的地位也会受到影响。他家便是再想针对姜大人,也是有心无力。
我认认真真听完,转怒为笑: 原来是这样,你安排的妥帖,我都听你的。
许不渝显得轻松起来,带着我继续往前走: 在事情彻底办完之前,我还要接着和她做戏。不过你且安心,我这么做一切都是为了我们。
我点头: 我知道,虽然她昨日那样害我,不过我愿意忍。只是——
她究竟为什么要那么对我?昨日的事情,我怎么想,都觉得不应该。我直视着许不渝,冷不丁地发问,希望许不渝能给我一些我期待的反应。
不过很遗憾,许不渝并没有向我说明他栽赃宋聆音的理由,反倒是顺着我的话往下: 她就是那种人,脑子一热就不管不顾。
许不渝默认了宋聆音的罪名,也就让我坚定了摇摆了一晚上的信心。
如果刚刚,许不渝能大大方方向我说明白事情的始末,以及这么做的目的,我大概还会放过他。
冲着许不渝行了个礼,我向他抬手示意: 人多眼杂的,不用送了,回去看宋小姐吧。
许不渝还想着和我夫妻同心,不必计较太多,于是点点头说: 好,那你路上小心。
我坐在马车上,靠在边上深深叹了口气,冲着归晴有些疲惫地吩咐: 装扮一下,我们去天牢。
天牢中,关着一个对许不渝来说很要紧的人。
那是许不渝的舅家表哥,叫杨路。
年幼时,许不渝的村子里遭了灾,只剩下母亲和自己。孤儿寡母投奔了舅舅家,舅舅舅母好心收留,许不渝这才有机会和这个表哥一道继续读书识字。
杨路当年一举得中,在地方上做了个小官,原以为光宗耀祖,没想到却卷入当年谋害瑀王的案子。
当年皇上严查,人抓了一批又一批,也杀了一批又一批。有的人趁机铲除异己,胡乱报上个人名就能治罪,反正已经乱了套,没人真的再去认真审理。
杨路就是这个时候被人告了,抓进了天牢,至今没有处置。
许不渝当初跟我说,当年那桩案子牵扯太广,又是皇上逆鳞,没人敢随意提起。他一定要做大官,一定要把表哥救出来,以报答舅舅一家的养育之恩。
曾经我还真的托人进天牢打探过杨路的情况,里面的人让我安心,说杨路现在就等于暂住在里面而已。那桩案子现在没人提,也就没有人提审,人还好好的活着呢。
那时许不渝刚刚提了检校的差事,手上并不宽裕。我还拿了不少银子打点,要他们保证杨路在里面不受罪。
许不渝后来拐弯抹角地晓得了这件事,他满脸感激地拉着我的手说,我是他见过的最好的姑娘,还说日后一定要对我好。
我那时候,是真心实意地爱他护他,想方设法要帮他办成一切他想办的事情。
现在,我也是发自肺腑地要防着他。
这中间只不过隔了一夜而已。
我不管许不渝在办成了关于宋家的事情之后,还有什么目的,也不管许不渝后面的动作是不是和我有关。我现在要做的,是提前找一个保命的东西。
只要我手上捏着杨路,许不渝就暂时不会轻举妄动。
不过杨路算是我的杀手锏,现在藏起来就是,不到万不得已,我不会亮出来。
天牢按理说一般人是进不去的,但现在这个时代,只要使够了银子,就一切好说。
杨路在这里面受了几年的折磨,整个人即便是被我刻意关照过,也还是不人不鬼的。
我说我有法子换你出去,但你要听我的话。
杨路跪在地上磕头,大概是几年不说话让他的声音都有些奇怪。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,我才勉强听懂,他说只要能出去,当牛做马干什么都行。
他的意愿我探明白了,接下来就是叫人从街上找个乞丐或者去地牢里带个死囚出来。
回去的路上,归晴看我心情不大好,一直在叽叽喳喳地说些乱七糟的事情。我没顾上听她说些什么,心里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。
我突然打断了归晴说话,有些疑惑地询问她: 你还记不记得,许不渝先前说杨大人被抓进天牢,是哪年的事情?
似乎……归晴眼珠向上翻着,仔细回想,是三年前的事情了,我记得当时许大人说,杨大人被捕的时候,正赶上太后大丧。
对,好像是这么说来着。
我又问她: 那你觉得,一个人三年不说话,会忘了怎么说话吗?
归晴一听就知道我问的是杨路,笑着摆摆手: 哪能呢?再说了,就算是杨大人真的开始抵死不说话,也不会是三年前一抓进去就开始的。那时候阵仗那么大,时不时就要过堂,他不说话,那些人有的是法子逼他。要我说啊,杨大人无人问津,起码是一年前的事情。一年不开口,成不了哑巴。
那……有没有可能,他一开始就不怎么会说话?
归晴捂着嘴乐: 小姐胡想什么呢?杨大人好歹是个官,那些考中的进士天天等着盼着官位出缺,仪表堂堂谈吐不凡的都不一定能选中,杨大人若是不会说话,当官哪能轮得到他?
跟我想的大差不差,我拍拍归晴的胳膊: 回天牢,我有事要问杨路。
杨路一定是知道了什么事情, 嗓子才变成这样的。我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事,但是我猜,一定不小。
但是杨路死了。
幸好他的死讯传出来的时候,我还没有进去。
是那个我时常给他银钱, 叫他暗中关照杨路大人的狱卒在门口告知于我的。我第一次进去的时候刻意乔装过,没有人认出来。这一次我像是寻常时候一样, 假装是例行来送银钱的。
那个狱卒害怕偷偷收钱的事情暴露,才着急忙慌地拦住我们。
归晴害怕,又想着要护着我,哆哆嗦嗦护在我身前,听那个狱卒说杨大人是怎么被发现上吊自尽在牢房当中的。
怎么可能是自尽?我在心里默默地想,刚刚和杨路见面的时候, 他还迫不及待地想要出去。
那个时候杨路还好好活着,中间只差了不过两柱香左右的工夫, 他便叫人给勒死了。
可能是巧合,也可能是有人要栽赃我。
栽赃我什么呢?说我进天牢杀了杨路, 目的……不管目的是什么,对方想要达成的效果应该是叫我和许不渝分崩离析。
即便是有万一的可能, 也算是有人已经盯上我们了。
这回回程的路上,归晴没敢说话, 只是默默地坐在边上守着我,看我一个人靠在一旁想事。
根据明绮所说, 我姜家若是和文渊阁大学士交好,属于环王一派的话,那栽赃我的人就应该是他的对头瑾王一派。
瑾王昨日却想拉拢我姜家,似乎也不会动手害我?
也不对,或许他们想逼我上绝路,要我不得不去求助于他们?
但不管是谁动手, 不管他们想要干什么,我都不能让他们得逞。主动权必须攥在我自己的手里。
只是现在杨路的的确确已经死了, 许不渝迟早有一天会知道。他若是知道我乔装改扮之后进去见过杨路,随后他便身亡的事实,我们两个现下也用不着谈什么齐心协力扳倒宋家的事情了。
我现在还需要许不渝当主力, 和他,现在绝不能反目成仇。
那既然这样,就找个合适的凶手吧。